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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节 (第1/4页)
??一、脚尖 ??黄鹂儿行在队列中,紧咬着牙关,始终没有哭。 ??他们这一起有六千多人,队列前后绵延两三里地,其中一半来自教坊。黄鹂儿是三年前入的教坊乐籍,那时才收复了燕京,朝廷广设乐舞,朝贺大礼一次便需数千歌儿舞女。黄鹂儿当时想,与其去酒宴间给那些男人献艺,不若去宫中舞队。一个舞队几十上百人,混在里头,既轻省,又不必受人欺辱。却未想到,金人攻破汴京后,索要了乐籍,照着名册逐个搜捕。 ??那时,黄鹂儿和爹、曾小羊和娘,四人一起逃进了城,在开宝寺廊下占了个住处,只有半张床大小的地铺,和其他逃难的人挨挤在一处。顶上虽有檐,三面却开敞透风,兵灾和雪寒,不知哪一个更凶狠。带的干粮眼看吃尽,饥饿又严逼过来。黄鹂儿虽从未遭过这等苦,但他们四个终于能活到一处,又叫她心底里始终有几分亲暖,甚而暗暗觉着,便是死,四口人能死在一处,也是一场福分。 ??然而,她爹和曾小羊的娘却相继着了风寒,那时节哪里去寻医药?连口热水都难讨。两个老人昏了两三天,先后咽了气。那两天,汴京冻饿而死的,不知有多少。黄鹂儿脸也冻僵,哭都哭不出来,泪水在脸颊上冻成冰溜。若不是曾小羊整夜用厚被子裹住她,她恐怕也冻僵在父亲尸首旁。 ??虽未冻死,却也轮到了她。开封府奉金人之命,逐一捉捕教坊乐人。那些兵卒寻见了她,两个人攥住她双臂,拎起便走。她的身子已失去大半知觉,却听见曾小羊哭叫着来抢她,和其他兵卒抓扯起来,随后咚的一声。她拼尽气力扭过头,见曾小羊倒在廊檐下的石阶上,头顶流出血,浸到雪泥地里,似乎还冒着热气。她想挣扎,却挣不动,喊也只是微弱嘤嘤之声。最后一眼,她瞅见曾小羊的脚尖似乎动了动。 ??正是这一眼,让她不敢再哭,怕一哭,连曾小羊也哭走。 ??到了金营,她始终咬着牙;被驱赶北上,身边那些人几乎都在哭,她仍不哭;金兵一路都在催撵,凡衰病行不动的,便用刀剑刺死,尸首丢在路上。她双脚生了冻疮,已经溃烂,行不快,被金兵殴打,她更不哭;她不知要被驱往何处,虽已入春,越行四周越荒寒,她心里虽怕,却依然不肯哭。 ??她只死咬住一个念头:曾小羊没死,在汴京等她?? ??二、幼子 ??黎百彩想起幼子,便忍不住哭。 ??当年从河北逃难到京城时,他绝没料到,自己竟能变成京城彩画行杂间装头一位大匠;名显身富时,他也绝没料到,自己临老会得这么一个伶俐乖觉的儿子;得了这儿子,万事俱足时,他更没料到,自己会被金兵拘押北上。 ??他已年近六十,虽受不得一路饥困艰辱,回想一生,却也知足,便是被金兵砍死在途中,也并无大憾,只是舍不得那幼子。那幼子才四岁半。他原本想着,再等两年,便教儿子习学彩画,赶在自己死之前,让儿子继承衣钵家业。可如今自己被掳北上,幼儿留给了那帮妇人。他在时,那些妻妾便已妒意满胸,时时借故为难那生了儿的小妾。他这一离开,家中金银又被搜尽,再无生计来源。穷困之下,不知那些妻妾会如何凌虐那对母子。 ??一想到幼子被欺虐,他顿时又忍不住呜呜哭起来。那些金兵只要听见,便是狠狠一鞭。为那幼子,这一路上,他不知挨了多少鞭,再哭时,他便尽力忍住不出声。 ??当年,他是因旱灾逃离家乡,那时沿路所见,也是满目穷荒,却并未如眼下这般残败凋敝。乡野青草已绿,却不见庄稼和人户,随处都是尸骨,只有乌鸦成群,一路聒耳啄食。 ??同行的那几千匠人,起先还哭还挣,行了半个月后,只要见金兵眼皮略翻、手指略动,便立即不敢出声,只顾低头急行。彩画行共有二十来个匠人被掳,名家中,除他外,还有青绿装孟青山、五彩装史小雅、解绿装夏芭蕉。自从那焦船案后,官府虽未问罪,这几家却全都声名大损,彼此也再无往来。如今一同被掳往北地,那三人倒是凑到了一处,却都避着他,从未和他说过半句话,似乎那焦船案是他一人做下的。 ??黎百彩一路瞅了数日,心里暗暗气恨。他见有个金兵似乎通些汉话,再想起家中幼子,不由得生出个计议。傍晚歇息时,他背着人,偷空凑近那金兵,低声说:“将官,那三人密谋一同逃走??” ??那金兵听了,立即赏了黎百彩一块牛肉,叫他往后也多留意,随即去禀报给了押队监官。监官立即命人将孟青山、史小雅、夏芭蕉三人捆到树上,号令几千匠人聚集过来,当众将那三人开膛,肠肚从腹中滑下,三人仍在哭叫。 ??黎百彩嘴里正嚼着牛肉,看到一刀划下,立即闭起双眼。再听到三人惨号,不敢捂耳朵,只在心里急急默念:我不是为自家,是为我那幼子。你们都已成年,他却只有四